感情替補

　　那一年，我上高一。每天午飯后，我都會穿過一片綠蔭濃濃的白楊樹林，去往教室里看書。中午的教室是寂靜的，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像一幅悠然的畫。我喜歡那午后的教室，萬籟俱寂，總會讓我全神貫注地沉浸在其中，似乎那是一個專屬于我的寧靜而祥和的天堂。

　　那天中午，我像以往一樣來到教室，卻異樣的發現教室里多了一個女孩。她趴在桌子上，小臉深深的埋進臂彎里，身體隨著歇斯底里的哭泣而不斷的抽動著。她叫楊小姝，是我們班里才貌兼俱的女孩。

　　聽見有人進來，楊小姝停止了哭泣，將頭抬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明亮的雙眸中噙滿了淚水，粉面梨花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悲傷。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強忍著哭泣，不讓淚水掉下來。末了，她問我，你干嘛中午來教室？

　　我被她突然的問題搞得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她這個近乎蠻不講理的問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卻不知所措，最后竟然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

　　楊小姝很生氣的問我，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嗎？我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徑直走向講臺，在黑板上寫道：你-的-妝-花-了。

　　楊小姝很驚慌失措的翻看鏡子，看著看著，自己也笑了起來。于是那天中午的教室打破了以往的寂靜，變得生動而多彩，彌散著兩個少年溫馨而美好的青春氣息。

　　第二天，楊小姝化了很濃的眼黛，卻還是難以掩蓋眼睛的紅腫。上課的時候，她跟我的同桌換了座位，坐我旁邊。不一會兒，一張紙條被她推了過來，上面是楊小姝玲瓏毓秀的字體：你是第一個看見我哭泣的男生。

　　我嘴角上揚，笑了一下，寫道：哦，是嗎？很榮幸。要我負責嗎？

　　然后她又寫道：你討厭！知道我為什么哭嗎？

　　我茫然地搖頭。

　　她接著寫道：那天，我失戀了，我深深愛著的男孩卻向我提出了分手。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哭得一塌糊涂。

　　我“哦”了一聲，寫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的妝花了后，看起來蠻可愛的，特像國寶。我一邊笑一邊將紙條遞了過去。

　　楊小姝看完紙條，扭過臉沖我陰陽怪氣地一笑，很快表情就由晴轉陰，緊接著我的腳就被她狠狠地踩了一下，遞過來的紙條上得意洋洋的寫道：讓你再笑我！旁邊還畫著一個眉飛色舞的表情臉。

　　我哭笑不得，整張臉變得七上八下。

　　冬天第一場雪姍姍而來的時候，楊小姝突然找到我，要我陪她去看電影。影院里，我們相鄰而坐，看著銀幕上的情侶相互愛慕，男主角信誓旦旦地向女主角承諾永遠相愛時，楊小姝突然就哭了，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啪啪掉下來。我趕緊將紙巾遞過去，她輕輕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旁若無人的哭泣。然后她告訴我，和她分手的那個男孩叫任斌，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孩，任斌也曾經這樣向她信誓旦旦地發過誓。。。。。。

　　任斌總會帶給我快樂，所以和他在一起我從沒哭泣過，總是那么開心，我很懷念那段日子。楊小姝講著講著眼淚就又撲簌撲簌掉下來了。看著楊小姝淚痕深深的臉龐，我終于知道楊小姝是真的用心了，因為觸景生情就能涕淚縱橫的唯一解釋就是曾經真愛過。

　　散場后，我們都已是饑腸轆轆。然后我們坐在廣場前的夜攤上一人一碗米線，狼吞虎咽的吃著。

　　楊小姝還是有些傷心，為了調節氣氛，于是我拿起桌上的醋瓶子，一邊往楊小姝的碗里倒醋一邊壞壞地說：女孩子要多吃醋，醋能養顏。楊小姝拼命的阻攔卻還是被我得逞了。然后楊小姝端著辣椒罐沖我甜甜地一笑，說：多吃點辣椒吧，能取暖。然后就拼命地往我碗里倒辣椒。于是我們就看著對方狼狽不堪的碗，呵呵地笑了起來。我辣得汗流浹背，她酸得齜牙咧嘴。

　　我們邊吃邊笑，先前的感傷在楊小姝的臉上蕩然不存。突然的，楊小姝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眼睛直直的看著我身后，目光中充滿了怨恨。我轉頭看去，是一個英俊清秀的男生，他也同樣表情凝重地看著我們，確切的說，是看著楊小姝。

　　楊小姝低下頭，夾住碗里的魚丸，不由分說地送進我的嘴里，然后甜蜜的沖我笑，表情幸福得像戀愛中的女主角，只是自顧自的沖我微笑，喂我吃菜，視若不見那個站在路邊的男生。我對楊小姝突然的舉動有些不適應，呆呆地看著她，食物放進嘴里后竟全然不知味道，只是機械地咀嚼，然后慣性般地咽下。

　　男生在路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似乎有些呆住，眼神中折射出的全是驚訝。許久許久，他終于轉身離開了，終究沒說一句話。楊小姝也一直沒有回頭看他，直到他走出很遠，她才站起來，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猜出那個男生就是任斌，而我也知道了楊小姝這樣做的原因。

　　春天艷陽高照的時候，楊小姝拉著我去操場看籃球賽。我一眼就看出了任斌，他在場上積極奔跑，有效進攻，很是搶眼，卻在上籃時不小心被對方中鋒撞倒在地，趴在地上，痛苦不堪。楊小姝尖叫了一聲，飛快的跑了過去，蹲在任斌的身旁，吃力地想扶他坐起來。任斌看了眼楊小姝，甩開了楊小姝的胳膊，在隊友的攙扶下離開了，只留下楊小姝怔在原地，淚流滿面。

　　我慢慢地走過去，扶起她，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龐，心里一陣隱隱的疼痛，有些激動地說，你干嘛那么傻？！楊小姝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淡淡的說：你不懂的，我這樣做，只是因為我還愛他，我放不下他。我愣住了，終于知道在楊小姝的內心深處，還是僅僅只能容得下任斌，她一直篤信，任斌依然還在她身邊，只是暫時離開了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回來的，就像流浪的游子，終究是要回歸故里的，而楊小姝這里就是任斌永遠的故鄉。

　　心里莫名的涌蕩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和煩惱，于是下午上課時我徑直去了最后一排的空桌，想一個人靜一靜。楊小姝依舊和我同桌調換了座位，卻只是空守著孤寂。她不斷地轉頭向后看我，每次都和我四目相對，眼神中充滿了懇切和落寞，楚楚可憐的樣子很是讓人心疼，我的心，一下就軟了。

　　終于我回到了座位上，馬上就看到了楊小姝遞過來的紙條：生氣了嗎？我回到：沒有，我只是在想即將到來的文理分科呢。楊小姝小心的問我：你選擇什么？然后撲閃著兩只會說話的大眼睛，等待著我的回答。我說：我選擇文科。楊小姝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很不解的問：為什么？你理科成績挺好的。我沖他淡淡的一笑，在紙上寫道：因為。。。。。。因為我喜歡。。。。。。所以。。。。。。。其實我很想說的是：因為你喜歡文科，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選擇文科。楊小姝表情僵硬地看著我，許久后，她在紙上寫道：干嘛那么傻？！我嘴角一歪，笑了，沒再言語。如果說你楊小姝的傻是因為相愛，那么我的傻也跟你大同小異，只不過是愛的對象有所差別而已。

　　晚自修下課后，我獨自一人往回走，滿腦子全是我和楊小姝的對話。不經意間，我看見街角的柳樹下站著一男一女，女孩的身材和動作很像楊小姝，而那男孩應該就是任斌。街上呼嘯而過的汽車湮沒了他們的聲音，我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么，只能感覺到他們的情緒都很激動，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糾結，彼此都有指手畫腳的動作。我一直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這段似乎與我毫無干系卻又緊密相連的情感劇，心，蜷縮成一團兒，緊張憂慮的激素彌漫到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

　　很快，我看見楊小姝很是焦急的跺腳，想去拉任斌，卻被狠狠地甩開。楊小姝哭著蹲在地上，伸出手去抹眼淚。然后任斌轉身離開了，一直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直到拐角的路燈下，他定住身體，轉過頭看著楊小姝的方向。強烈的霓虹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我分明看到任斌的眼里有著晶瑩的液體在不停地閃爍著。他幾次嘗試折身回來，卻都失敗了，終于戀戀不舍地消失在遠處的夜色中。

　　我再也待不住了，瘋狂地跑過去，拉起蹲在地上的楊小姝，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緊緊地抱著她，生怕她再受到任何傷害。楊小姝倚在我懷里，抽泣著身體，任憑淚水波濤洶涌。我的心里像被針刺般萬分的疼痛，我心疼著看著這個可愛又癡情的女孩，她那么努力地去愛，卻被狠狠地拋開，真的很難讓人接受。

　　我輕輕地幫楊小姝擦干淚水，她將頭抬起來，柔情脈脈看著我，問:你喜歡我嗎？我將頭轉開，看向遠處，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點點頭。突然地，楊小姝點起腳尖，順勢吻上了我的唇，溫熱的觸感和柔香的氣息瞬間就傳遍了我的全身，竟讓我緊張的不知所措。我拙略的配合著，忘卻了周圍的一切，仿佛那一切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楊小姝。（那一次，是我的初吻，至今難以忘懷。）

　　許久許久，楊小姝慢慢地移開雙唇，臉頰緋紅，喘著很不均勻的氣息，對我說：謝謝你喜歡我。然后轉身離開，消失在了遠處。我靜靜地站在原地，腦海中仍然混沌一片，意識不清，我甚至難以分辨剛才的情景，是幻還是真。

　　后來的幾天，我一直沒有再見到楊小姝，她像幽靈般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她那里的座位空空的，好像從來就沒人坐過。落寞和孤寂重新占據了我的內心，然而更多的還是擔憂。我害怕楊小姝會真的犯傻，害怕她做真正的傻事。

　　直到填報文理志愿那天，我才終于見到了楊小姝，同時看見的還有被她拉著的任斌。楊小姝幸福地依偎在任斌肩旁，微笑著走過來和我打招呼。我們彼此都很是客套地寒暄，熱情而隨意，心里卻都各懷滋味。

　　我不知道楊小姝和任斌在那幾天里經歷了怎樣的談判和糾葛，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怎樣原諒了對方，我只知道楊小姝最終還是選擇了理科，選擇了任斌，最終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看著他們離開時相伴而行的背影，我長久以來懸著的那顆心終于可以放下了。對于楊小姝，我的心里更多的是祝福，祝福這個我曾經疼愛過的女孩永遠幸福。

　　分科后，楊小姝有空時會來找我聊天，我們像一對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每次都聊得忘乎所以，笑得前俯后仰，但我們從未再聊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每每她走后，哥們兒總會問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我說是普通朋友。哥們兒們不信，總想套出些許的感情八卦。

　　我只是笑笑，就不再說什么了，因為我知道，我和楊小姝根本就什么都不算，如果非要強詞奪理，給我造個名分的話，充其量我只能算是楊小姝的感情替補，我的存在填補了她那段時間的感情空白，使她的內心世界不至于孤獨和空虛，然而我終究只是個替補，永遠也代替不了正式對象的位置，我和楊小姝終究是要分道揚鑣的。
　?。ㄎ?綠衣天使老王）

作者：綠衣天使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