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玉蘭醉滿衫(二)蘭女雨葬殤
那日風暖陽斜,晴空一碧,有一涼亭掩映從桂間,芳林茂樹下小徑一條。有一溫婉伊人亭中留連水湄停歇,輕挽水袖,玉指輕劃一道水痕又拾起碎石,墜落水中央之時漣漪漫開,驚擾了旖旎蓮池中沉醉的以沫游魚。細葉順水逐波,飛鳥雙棲于連理枝頭。
碧水微瀾,臨水照面,誰知指觸絲冰涼又將燦若星辰的美眸,淡掃蛾眉剪成碎片,夢般瑟瑟凄美。她淺酙思量,低吟一曲,無奈風光綺麗終無人來和,滿覆青苔的石板,風吹紛然。
“小姐好生雅興”。蘭女身后尾隨一婢女附和。“深居芳菲庭院,階旁草木青青,縱然可觀窗外楊柳煙堆,聆窗外雨聲初斷。奈何寂寞深難掩,倒也想瞧瞧新蓮及池沼,聽聽喧喧鳥聲啼。不染囂塵,亦不沾世俗。”她手握蘭枝團扇,柄掛煙藍流蘇。毫無十指丹蔻,石黛描眉,珠釵步搖館發的美艷張揚,應是輕脂配淡粉,一瞥驚鴻。
不覺走到木橋邊,她拈著一瓣放在袖中熏香的玉蘭。“以你之見,他今日可還會來?”雙頰霞染的她抿袖掩去了嘴角不易察覺的弧度。“小姐竟如此掛念?”“休得胡說!”其實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已惦念的并非麗景,而是麗景中讓她心湖蕩漾,漫山花綻的某位,而此時此刻,便注定歷盡棠花開落,孤影空庭。
蘭女尋一家客棧,落座在樓上靠欄的紫檀木椅,叫了碟了小菜。“小姐,等了半個時辰,光喝茶吃冷菜,對脾胃不益啊!”“嗯”。她只是輕聲作答,目光飄移,望穿秋水。直至靛青衣袍一攏,竹葉花紋纏繞,腰間佩玉的風雅男子迎面而來,可清冷的目光錯落在她溫柔的眸子,卻像瓊花摻透肺腑,寒涼而徹骨。他尋來一張桌椅,覽閱經卷,偶抿一口清茶。
“若他便是那了卻我一生孤寂之人,應是何其有幸啊!”瞳孔黯然的蘭女掏出那緩緩落筆的情意詩箋,嗅起來還有郁郁的玉蘭清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小女自書香門第,與玉蘭為伴,偶吟詩賦,自知唐突冒味,仰慕已久,不知卿可有意?明日黃昏,湖上木橋見。”她找來婢女傳達,便匆匆離去。心上一絲絲的欣喜,又怕失望灌透脈絡。
蘭女閨中待嫁,習得一手繡工技藝,草木花魚及蜂鳥,神韻栩栩,靈動秀麗,針法細膩。她拈針穿線,一枝綠葉白花的玉蘭皎皎純凈,香囊內放入蘭瓣,再縫上一行詩詞。一針一線皆情意,一字一句皆思慕。
“不可過于拘謹,又不可直述衷腸.....”蘭女折腰似微步,呈皓腕于輕紗,徘徊著反復斟酌說辭。“見面就道家常噓寒問暖,細想又有些許俗套。”日落西山向晚,斜陽孤影漸長,就這樣反復呢喃。“何其有幸,謝過公子赴約至此.....”昏黃之后便是日暮,她仍是未待到那人前來赴約。一道月影鋪水中,明日便是中秋之日,只愿與君共嬋娟。
湖水泛起粼粼目光,素色月華,客棧上的燈籠,通明搖曳,稀疏寒雨夜入侵羅襪,卻待到差人銷來的信箋,公務繁忙,無睱他事,恕未能赴約。“白兔掏藥春秋復,嫦娥孤棲與誰鄰?未曾想這共前月下暢飲,卻成了玉肌消減獨影自憐。”蘭女須臾長嘆,念想縱然間瞬化蜃景,往來如浮萍。她緊握著針線縫繡的玉蘭花囊。“本以為,將這氣若幽蘭的心事——說與你聽,恐是無緣了”。
蘭女慢步踏上歸府之路,渾身濕漉,渾身寒顫。“小姐,可算回來了!”婢女說罷,便匆忙幫蘭女沐浴更衣。
她對著菱花鏡,撫著未干的秀發,唇角發紫,面色憔悴,眉眼倦意。“我自小就沒幾個友人相伴,只有這一樹玉蘭訴與,玉蘭啊,玉蘭,你可要告知我這又是為何呢?”蘭女接過婢女手中的姜茶,淚水悄然打濕衣襟。
中秋已至,月明如銀,月清如水,玉鏡空懸。
茶坊酒肆管調弦鳴,青樓畫閣,繡戶珠簾,街上雕車競駐,“小姐,出去走走?”“正好,嘗盡這四海奇珍,卻從未試過軟糯甜香的月餅。”
“這位小姐,買個花燈吧,許下愿望,定會夢想成真!”蘭女放下幾個銅板,挑了一個紅色蓮燈。
“不如,我們去放花燈?”她猛一回頭,風輕柔地吹散青絲,熟悉的身影,燈映在他立體的臉部輪廊上,笑容卻是她從未見過的明朗。“甚好!”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依偎在懷,手里拿起一串彤紅發亮的糖葫蘆。“不過是些小孩兒的玩意,小姐何必掛在心上。依奴婢看,那女子的面容,還不如小姐的千分之一。”婢女頗為不滿,蘭女提著蓮燈,走下石階,低聲言道:“情字皆與面不面容沒有太大關聯,我也不知何時喜歡上他的,不論是他輪指吹蕭,還是望著楚河漢界的棋盤發呆,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正所謂,緣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終。”
蘭女挽起花褶,把蓮燈放入水中,目光呆滯,圓月藏進云層,覆清冷面紗,有一位女子,祈愿著什么,那一刻,也只有她一人知曉罷。
只是不久,蘭女抑郁成疾。滂沱大雨,她來到玉蘭樹下,把花囊連同夙念埋入土里。突然心口糾痛,一口暗江鮮色灑在樹根上,一樹白花染成粉色,那纖弱俏影早已不知所蹤,徒剩滿目空洞洞和那玉蘭瓣之縈迂馨香,余味久醉斷腸......。
注:一世為妖,而一世為人,生世輪回,不過為一句“遇見你,何其有幸”,卻也因這句“何其有幸”,人冥隔忘川,只賞彼岸妖嬈紅,知君斷腸,待不到人歸。
(已完結)
【作者的話】上一章:蘭妖凡心漾
(文/淚沾衣襟洗舊年)
作者:淚沾衣襟洗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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