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后,正是鄉(xiāng)村農忙時節(jié)。麥收剛過,黃秧落地,男女老少齊彎腰。
黎明時分,啟明星剛在天際閃爍,起秧的婦女就已起床,刷牙漱口,洗臉梳頭……然后急匆匆趕往田里。
東方露白,清風送涼,秧池蛙聲一片。起秧的婦女兩人一組,坐在秧凳上,在水過腳面的秧池里一字兒排開,左右開弓,雙手拔著一多高的秧苗。拔滿一把,就用蒲絲攔腰扎好,放到身后。打秧的漢子拎起秧把,整齊地碼在柳筐里,等碼到繩索盡頭,才穿上扁擔,非常吃力地起擔,一陣嘩嘩水響過后,艱難而緩慢地行走在秧池里,再邁上狹窄的田埂,顫顫悠悠地挑到河邊的秧船上……
麥茬田里蛙鳴聲聲,晨曦溫柔地撫摸著裸露的麥茬地,深耕暴曬過后的黑色泥垡浸泡水中。"牛伯伯"身穿雨衣,頭戴草帽,叉開雙腳站在木耙上。他左手不停地抖動牽引著牛鼻子的繩索,右手拄著一個耙鉤,鞭策老牛奮力前行。這耙鉤是由桑樹枝條做成的,也是"牛伯伯"耙田時用來保持身體平衡的拐棍。老牛在田頭轉身時,"牛伯伯"馬上從木耙上跳入田中,用這耙鉤拉動耙身,與老牛同步轉向。
也許"牛伯伯"發(fā)困了吧,或是老牛已經乏力,"牛伯伯"禁不住向老牛發(fā)出指令:
"哦、哦……"
"歐!上!……"
"哦喏喏……嗚啊喏喏……駕!"
這聲聲吆喝,時而粗獷高亢,氣沖云霄,只驚得野雞、野鴨撲棱棱地展翅驚飛;時而委婉動聽,余音繞梁,只撩得緩緩流動的河水傾情唱和;時而急促悲涼,如泣如訴,只聽得一趟田里淘食的老鴨驚慌亂叫……牛是通人性的,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痛苦而哀怨地呻吟起來,然后邁開四蹄向前沖,木耙在水中呼呼飄移,濺起朵朵浪花。
一輪朝陽在東方噴薄而出,前一天下午平整好的田塊清澈見底,水面如鏡,泛著碎金般的波光。栽秧的婦女一路歡歌一路笑,來到田頭準備下趟。這群"秧皇帝"只管栽秧,至于打秧、放秧繩、抬秧繩等雜活,都由男子漢們具體負責。等一切安頓好了,她們才在田埂上挽起褲腿,露出一雙雙白嫩如藕的小腿。
行有行規(guī)。只有栽秧又快又好的能手,才有資格"領頭趟".等領頭趟的女人輕盈地踏入水田,其他人才緊跟其后,依次排開,各就各位。短時間,一雙雙白腿移步田中,浸入泥水,藕白底色上頓時被染上了黑一塊、黃一塊。
三個女人一臺戲,群婦栽秧戲連臺。
開始栽秧了,一場你追我趕的比賽悄然開場。大伙兒聚精會神,左手往后一抓,一把秧就抓到左手上,然后果斷扯下一半,另一半丟在身邊。左手大拇指與食指、中指配合捻動著,變戲法似的分出三兩棵秧苗,右手接過"分棵"后,隨即插入泥中。領頭趟的人,分秧、栽秧出手更快,連眼睛都一刻沒閑著。就在手中秧苗栽完的一剎那,連忙轉頭,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秧把的位置,伸手又從身后摸到一把,然后直起身來,放松一下腰背,順便看一看剛栽下的秧行曲直和疏密。眨眼間,又輕慢地彎下腰,看準方向,唰唰地栽下了一行秧……秧苗挾在這群婦女的指間,插入水田,瞬間就變成了禾苗。
站在田埂上的男人們,只聽到田間那歡快的水響,宛如一串串明快動聽的音符,在田野里跳躍激蕩……栽秧快的,一趟到頭了,都要從田埂上繞回來,幫那些年紀略大、手腳稍慢的人"接趟",讓她早點栽到頭,能多休息一會兒。
要是其中有栽秧沒本事、嘴卻不饒人的,大伙兒就會拿她尋開心。只要領趟的人發(fā)出一句暗語,上趟、下趟的人立馬心領神會,她們暗自較勁,加快速度,不一會,此人就會落趟。大伙兒栽到頭了,還熱情地幫她接趟。栽著栽著,她就會孤身一人被包圍在大田秧行之中。等她栽到接趟處,連出路都難找到。此時,早躺在圩上休息的婦女們,看到她那副窘迫樣,便會哄堂大笑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地"夸"她"能干",于是她就成為生產隊里"栽秧栽到人前頭,吃飯落在人后頭"的"懶婆娘".此時,非常難為情的她,只好罵上幾句自我解嘲。于是,田野里又響起陣陣歡聲笑語。
這是我從孩提時代直至分田到戶前所看到的大集體時代栽秧的場面,至今記憶猶新、歷歷在目。一家一戶種地后,人們人情相宜,互助換工栽秧,而那種幾十個人同田插秧的歡快情景再也沒有看到。其實,當年人們都是超負荷地日夜勞作,那歡聲笑語的背后,浸透了父輩們的汗與淚。
當下,隨著農村現代化建設步伐的不斷加快,各類農業(yè)合作社和現代家庭農場的應運而生,人工栽秧已十分罕見,機械化插秧和收割成為鄉(xiāng)下農事的主角。要是若干年后,我們告訴孫輩們,訴說當年的農人割麥栽秧是如何的辛苦勞累,是怎樣的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棵黃秧一把汗,并沒有文人墨客所描述的那么美好與快樂,他們還能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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