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阿忠,是我兒時的伙伴,我們曾經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去割豬草,一起玩游戲。
小時候的他,長得特別英俊,五官精致,皮膚白皙,我們一直笑他是美男。濃濃的眉毛下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那鼻子又高又直,我們都開玩笑,說他的鼻子一定是一出生就被父母不停用筷子夾著,所以才會那么挺。其實最好看的是他的嘴唇,唇線非常明顯,記憶最深的是他一笑起來就會露出一對小酒窩,嘴角微微向上揚起,那么陽光美好。
我們七八個小孩子聚在一起,一起玩著泥巴,一起說著自己的夢想。阿忠家的房子陰暗潮濕,是一間小平房,他的夢想是將來成為一個泥匠,造出一間間高樓大廈。我的夢想是要成為一個大作家,用自己的筆寫出一篇篇家喻戶曉的文章。小學畢業后,家庭貧困的阿忠沒有繼續求學,而是選擇了跟著他的哥哥外出打工。而我,繼續讀書。
彼此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在過年時,伙伴們才會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樂和憂傷。阿忠神采飛揚地訴說著外面精彩的世界,我們聽得如癡如醉,很羨慕。而我,卻憂傷地說著學習的緊張和讀書的枯燥。阿忠鼓勵我一定要好好讀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我們都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著。
有一天,村民們議論紛紛,說阿忠出事了。他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時,一堵剛砌好的墻突然倒塌,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生命垂危。后來雖然命保住了,卻毀了容。
我聽了,很難受,淚水止不住地流。心想:他才剛剛開始自己的人生,卻遭受如此大的打擊,命運對他太殘忍,他又該怎么承受呢?
有一天,我走在村路上,前面走來一個人,整張臉都是扭曲的,皮膚黝黑,特別是那張嘴,歪得厲害。他看見我,親切地喊著我的名字,微笑著,那笑比哭還難看。
嚇得我趕緊低下頭,問:“你誰呀?”
“我是阿忠啊!”他歡快地回答。
我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像躲避瘟疫般快速逃走了,只留下他在寒風中顫抖。
我知道自己那樣做是不對的,會傷害他的自尊心,但是我無法掩飾自己對他那張臉的恐懼。
后來,每次遠遠看見阿忠走過來,我就會趕忙拐進另一條村路。我寧愿繞遠路,也不愿和他面對面。漸漸地,他也知道了我在有意躲避他,就算偶爾跟我巧遇,也不再跟我打招呼,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從我身邊經過。我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改變這種態度的是經歷了一件事情。
那天,母親的縫紉機壞了,她叫我騎著自行車,帶上縫紉機的機頭,到五六里外的修理店去修理。修理店在另一個村子里,必須經過一段長長的上坡路。
縫紉機的機頭很重,我放在自行車的車兜里,艱難地前進著。快要上坡時,忽然下起了雨,風很大,我推著車子,卻無法前進。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我不知如何是好,停在那里,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哭了好久,忽然聽到了自行車的聲音,有個穿著紅色雨披的人停了下來,把車子停好,低著頭,示意我跟他交換車子。然后我推著他的破舊的空自行車,他推著我笨重的自行車走在前面,我們兩個艱難地走在上坡路。
到了,他沒有回頭,脫下雨披,示意我穿上,而他自己卻把衣領高高豎起,遮住臉。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他也沒有說一句話,但是我知道,他就是阿忠。他怕我看到他的臉害怕,所以才不敢抬頭,還用領子遮住自己的臉。看著他瘦弱的背影,我突然感覺他好高大,就像金庸小說中的英雄俠客。而我,雖然有著美麗的容顏,有著精致的五官,卻是如此渺小,我覺得自己是卑鄙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我為以前的行為而感到自責和內疚。
后來,阿忠到了娶妻的年齡。因為家境貧寒,再加上是個殘疾人,所以很難娶到老婆,最后,好不容娶到了老婆,他非常珍惜。夫妻恩愛,不久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阿忠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歲月如梭,我們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很難相遇。直到前幾天晚上,我在人行道上悠閑地散步,他也在散步,他看見我,親切地喊著我的名字,我驚喜地答應著,一如年少時的我們。
我們站在人行道上,看著路上車水馬龍,感慨萬千。阿忠現在生活不錯,農村的房子拆遷了,他終于如愿以償住進了公寓,雖然他沒有成為了不起的建筑師,也沒有造出高樓大廈,但是他一路堅強走來,已經很不易了。如今,他兒子英俊帥氣,一如兒時的他。特別是他成績優秀,在一所重點中學讀書,乖巧孝順,阿忠非常滿意,感覺生活還是很美好的。他覺得命運對他不薄,他一定會好好生活,珍惜當下。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心中默默祝福: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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