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簍
家鄉從河坡至山頂遍生著一些長勢旺盛的石竹、木竹、金竹、斑竹和白夾竹。石竹如浪,木竹如林,金竹和白夾竹則綠海般環圍著白墻紅瓦的村莊。前者伐割運往山外做菜架,編籬笆,上建筑;后者經鄉間巧手的篾匠編制成各種式樣的竹編器具暢銷山外集鎮街市。其中,背簍就是山里人家家必備的一種特殊勞動運輸器具,它祖祖輩輩輯錄著大山沉重的運輸史和艱辛的歲月,讓我對其滋生出一種特殊的情愫。
背簍口敞底小,形似喇叭,大小不一,大的背柴背糧,小的背禮品背年貨。正月的鄉風里,大路上穿行的背簍,盛滿溫暖的問候和祝福;繁華的集貿市場上,候鳥般的背簍裝著交易的柿餅、核桃、板栗、香菇……春夏秋冬,日月更替,山里人用竹篾背簍背山背日月,背一首古老的山歌,背一部勤勞的農耕。難怪,山里人擁有了一個散發著汗味的名字——背二哥。
大地解凍,萬物復蘇,坡嶺洼渠里的樹木才剛剛簪花、戴朵,揚起一線綠眉,在春陽溫柔的光環里,在牛歌網織的山坡上,一線蠕動的背簍開始蛇形蜿蜒在早春的風景線上。這是山里的農民往屋后的山坳里運送春播的農家土肥。他們背上熱氣騰騰的牛糞,躬著身彎著腰,手拄平拐,一步一聲號子,一步一把汗水。今天張家,明天李家,同心協力,幫工換活,一背就是十天半月。沉重的負荷,艱難的勞動強度反使他們開心、快活。他們一路笑語,一路山歌,一路情趣。上山下河,走灣過坡,所到之處無不春歌蕩漾、春潮融融。過路的行人見了便有感而發地盛贊一句s人勤春來早,我的父老鄉親就樂成了山洼洼里正在綻放的山桃花野杏朵。
時光像過電影一樣,秋陽才剛剛燒紅滿山滿坡的樹葉,烤熟滿樹滿地的瓜果、豆萁,山里那些壯如山牛,膚如古銅的背二哥們從如林的玉米地里滿簍插花地背出金黃的玉米棒子,背出一季沉甸甸的豐收。他們四面開花,各個擊破,抓節令,搶天氣,趁著秋高氣爽收獲著豐碩的金秋。背簍在這個艷麗的秋日傾其胸懷,親吻玉米,擁抱金秋,詩化寫生鄉村。
背簍是大山的功臣,它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承載著山村的重任。它們把山里的特產背出去,把山里的糧食背出去,而后把山外的新鮮和文明統統背進來。背簍就這樣演繹著昨天輝煌而古老的故事。在我記憶的長河里,我的父老鄉親,他們從遙遠的時光里背著一部山鄉的編年史,背著對明天美好的憧憬,正汗流浹背,躬身附首地向我走來。
噢,我的家鄉的背簍,我的那些親親的背二哥!
手 磨
手磨與水磨、立立磨和碾子是那些年代里鄉村人加工糧食的系列"作坊", 它們曾經很長時間主宰著山里人的一日三餐,延續著他們艱難的生存命運。其間,手磨是家家廚房里的一臺永不疲倦的留聲機,讓慈祥的婆婆,溫馨的母親,巧手的媳婦們搖轉出一支支酸澀苦辣的曲子,讓我的記憶永不褪色。
手磨形如一輪山月,它尺盈圍圓,寸余厚薄,上下兩頁磨盤長相廝守,永不分離。上盤一側安一直角拐柄,每當飯前,山里女人往鍋臺上放一磨架,再置上重合磨頁,于是,她們左手執勺,右手握柄,一手灌豆,一手拐磨,轉速不緊不慢,勺磨配合默契。人,一伏一起;勺,一添一轉。勺盆叮當,磨盤悠轉,豆漿漣漣。這是我幼時細觀母親磨豆漿時的真實留影,她那優美、嫻熟的動作至今讓我感動。我也曾效仿拐過豆漿,但勺磨總是難以和諧搭配,不是勺子碰了磨盤,就是黃豆被撒了一地,轉轉停停,非常手生。
手磨在那些年代里是調節我們生活質量的"小作坊",家家具備。記得那個瓜菜代充饑,碗里漂不出一朵油花的苦澀日子,手磨確實改善了我們的生活。母親在上面給我們磨米漿,給我們磨麥拉(新麥粗粉)。當然,像母親一樣的山里女人就是烹調日子的出色能手,一勺黃豆,經她們在手磨上一加工,在廚房里一點鹵,這山里獨創的風味食譜讓所有的善男信女有了強烈的饞欲和生存渴望。有了手磨,有了山里的巧婦,才有了這名目繁多的菜豆腐節節、菜豆腐蕎面、菜豆腐拌湯、麻辣豆腐、紅燒豆腐等系列食譜。如今,這些原創的山里風味小吃被城里人奉為上等佳肴,被許多餐飲攤點打造裝裱成炫目的招牌,強烈地眼饞著天南地北的胃口,難怪城里人一到鄉里做客時脫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做碗菜豆腐節節!
今天,山里鍋臺上的手磨讓新型的豆漿機徹底炒了"魷魚".這些曾經調節著農家生活的手磨,雖然在現代生活節奏的浪花里被淹沒了,但它們昔日在廚房里作功的余韻仍在溫馨滋潤著我懷舊的情結。如今,我家廚房的一角,那兩扇伴隨母親們走過了多半個世紀且被歲月磨薄了嘴唇的手磨,古董般地蹲在墻角,向我們寫真著一段苦澀的歲月,它更是一本無字的家書,向我詮釋著母親一樣的山里女人的賢淑和美德。
馬桑果
說起馬桑樹,我們家鄉的坡嶺溝渠處處皆是,它是一種只能作柴火的落葉喬木。樹有一人多高,枝桿長到一定的程度就自然成了一種弧度,一般在碗口粗的時候不是干死就是被村里人砍掉做了柴火。馬桑樹在深冬季節率先在枝上吐露出紅艷艷的芽苞,第一個給我們報告了春天的消息。看到滿枝迎寒而綻的紅蕾,我們就感到春天的腳步已經離我們不遠。再后來,馬桑樹就長葉開花結果。果子在五六月成熟,顆粒黑中透紅泛紫,緊湊一樹一枝,給我們炫耀著殷實的性感。這種果兒能釀酒,巧手的家鄉人把它們采回去,釀出像葡萄酒色澤的馬桑果酒,紅艷艷的,味甜醇香有勁道,成為山里人招待遠親近鄰的特色佳釀。
年少時常聽大人們說,馬桑樹在很早的年代里也是一種成材的樹種,它高大、挺拔、粗壯,可做建房梁柱。據說回龍寺大殿被拆除后有人看見那根中柱就是馬桑木。我雖沒謀其真容,但從鄉親們認真的閑侃中已經信了五六分。那么這種樹為何成了一種矮化木本植物?這里有一個神奇的傳說。傳說遠古的時候,天上有十二顆太陽,曬得大地烈焰沸騰、寸草不生,老百姓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時,有個叫二郎爺的神仙知道后,決心要為民除害。家鄉有個天洞包,天洞包上長滿了這種茂密粗壯的馬桑樹。這一天,二郎神用天洞包上的泥土團了十一個泥蛋,他爬上高高的馬桑樹尖,一口氣打下了十一顆。然而不小心下樹時樹枝掛破了龍袍,他一氣之下口出咒語:馬桑樹長不高,再長永遠爬腰腰。也就是從那時起,太陽不曬了,地面上的溫度四季分明,風調雨順,莊稼連年豐收。然而奇怪的是馬桑樹從那時起就是這個形狀,稍微長高一點就成了弧形。這當然只是神話。
我時常把這些童年的舊照翻出來曬曬,為的就是記住那段濃濃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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