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種了一塊地的花生。
那塊地離家三四里,藏在水庫半腰的深坳里。路是在水庫沿上修出來的,一邊臨崖,一邊臨水,沒法兒拓寬,坡度又大,機器進不了地,犁地、收割、運輸都成了難事。又和鄰居共有,鄰居種上了密密的楊樹,進地必須穿過楊樹林,架子車拐彎都很困難。連好種地的父親也說,不種莊稼了,咱也種樹吧。
但母親種上了花生。春日里,她扛著鋤頭,走過開滿野花的崖邊小路。花了六天時間,把近一畝的土地深翻了一遍。土地松軟得就像她做的棉花被。她笑著擦了一把汗,她知道,在這床被褥上,花生才能睡個好覺,醒來伸個腰,就舉著小手站起來了。
夏日里,她細細地鋤了兩遍草。火鏊子般的太陽背在背上,她的衣衫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抬頭看看響晴的天,她又揮起了鋤頭。她說鋤頭有汗水,汗澆出來的花生才飽滿。
秋風中,我和父母去收花生。進地的那條崖邊小路長滿了野草,那是母親一個人的路。她走著,身影越來越小,漸漸模糊在綠色之中。
因為干旱,地硬得像鐵。一镢頭下去,掀起一土疙瘩。敲碎疙瘩,才能在土里抖出花生來。大半天,三人汗流浹背,只挖了二分地。想起母親鋤地,獨自一人,路遠日烈,多么不易。
母親老了,牙齒不好,并不能吃花生,但每年必種。母親每年都能或多或少收獲幾袋花生,卻沒有榨過一次油。分一些給兒女,送一些給親戚,最后,連種子都可能沒有留下。
母親六十六歲了,站得久就腿疼,右手肌腱斷裂,有三個指頭不能動。但每年,除了五六畝玉米小麥,她還必定種著一塊精耕細作的花生。
臨近春節,父親送來了一袋花生。看著這些花生,想著母親獨自走過的長滿野草的小徑,想著地里揮著鋤頭的年老羸弱的背影,我不禁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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